杂志精选从昂昂溪骨制渔猎工具说起嫩
从昂昂溪骨制渔猎工具说起
嫩江流域史前先民的生计模式
文图/许永杰
一般来说,种植农业是旧石器时代转化为新石器时代必须伴生的经济形态,但东北地区以渔猎经济为主的生计方式,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延续至青铜时代晚期。他们的新石器革命,可能是从渔猎或者狩猎经济直接发展而来,这为中国文明起源与形成的研究,提供了另一种模式。骨制渔猎工具,便是我们研究最好的切入点。
昂昂溪渔猎工具
一个身体健硕的猎鱼人,“左牵黄,右擎苍”,嘴衔鹿骨哨,立于独木舟头,游荡在嫩江左岸茫茫的沼泽中;小舟内载有他捕鱼的大小投枪,加工猎获物的骨柄石刃刀、骨锥、鹿角锤和石锛,还有出猎前妻子为他精心准备的午餐饭罐。
昂昂溪遗址的地貌是嫩江东岸的一排沙岗,沙岗的周围是出槽的嫩江水形成的沼泽,发掘时节虽说丰水期已过,但是遗址周边的江水仍未退尽,梁先生等人还需涉水上工,遗址的脚下时有渔船往来,当地居民仍在遗址周边的水域捕捞鱼虾、射猎水禽。遗址是当时中东铁路雇员路卡徐金(俄国人)来这里打猎时发现的。据中国科学院水生物研究所的渔业资源调查,年代末嫩江流域尚有64种鱼类,包括鲫鱼、鲤鱼、鳜鱼、鲶鱼、鲢鱼、鳑鲏鱼、雅罗鱼、黑鱼、草鱼、青鱼、红尾鱼、重唇鱼、罗汉鱼、鳌条鱼、沙鳅、黄颡鱼等等。
雅罗鱼昂昂溪遗址出土骨制渔猎工具
根据遗址所在的水环境,以及现存民族的渔猎工具,梁先生认为,昂昂溪遗址所出的骨质枪头和镖都是用于渔猎生产的“兵器”,两个大骨枪头是投掷类的枪头,小骨枪头不是作为投掷用的。昂昂溪遗址代表性的4件骨器,有3件出于同一座墓葬,墓葬的主人是一成年男性,该墓出土有小陶罐1件,石锛1件,大骨枪头、小骨枪头各2件,镶嵌细石器的骨刀梗、骨钩、骨锥、角器各1件,以及狗骨、鹿骨、鸟骨等。该墓为我们再现了这样一幅图景:一个身体健硕的猎鱼人,“左牵黄,右擎苍”,嘴衔鹿骨哨,立于独木舟头,游荡在嫩江左岸茫茫的沼泽中;小舟内载有他捕鱼的大小投枪,加工猎获物的骨柄石刃刀、骨锥、鹿角锤和石锛,还有出猎前妻子为他精心准备的午餐饭罐。
昂昂溪遗址出土的“钩形骨器”和“长方骨片”
其他渔猎工具
通过对白金宝一汉书二期文化的研究,相信能搞清楚狩猎业怎么过渡到牧业、牧业社会的分工与分化、私有制形态、产业结构、社会结构以及社会发展阶段演变的具体情景,会为我国文明起源与形成的研究,开辟一个新的领域,提供另一种文明模式。
用于渔猎的骨枪头和骨鱼镖在嫩江流域和黑龙江流域有较多发现。年代与昂昂溪文化大抵同时的吉林白城靶山墓地再现了昂昂溪墓葬的情景。靶山墓地位于嫩江右岸支流洮儿河流域,共发现5座墓葬,其中M1和M4两座合葬墓出土随葬品多达百余件,主要有骨鱼镖、骨刀、骨匕、骨锥、骨铲、骨勾织器、骨簪、骨片饰、骨管饰、骨料;蚌管饰、蚌壳、牙饰,石镞、尖状器、石锤、砥石、刮削器、雕刻器、石片、石核等。其中,骨鱼镖和镶嵌细石器石刃的骨刀等,都与昂昂溪遗址所出者形态相同。
嫩江流域新石器文化(改自赵宾福《嫩江流域三种新石器文化的辨析》)
与昂昂溪遗址年代相同的肇源小拉哈遗址一期遗存中,出有形态与昂昂溪遗址同类器物形态相同的大骨枪头和鱼镖。属于青铜时代早期的小拉哈遗址第二期遗存和属于青铜时代晚期的三期遗存中,也还有骨鱼镖和蚌制鱼形诱鱼器的出土。另外,根据小拉哈遗址一期编号为“91采:”大骨枪头的柄部样式,可知梁先生当年介绍的“钩形骨器”和“长方骨片”应是残断的骨枪头柄部。
在肇源白金宝遗址与小拉哈遗址二期和三期年代相当的一期和三期中,也都出有骨鱼镖。
靶山墓地出土骨制渔猎工具小拉哈遗址出土渔猎工具白金宝遗址出土渔猎工具
密山新开流是一处典型的以渔猎经济为主业的遗址,位于乌苏里江流域,坐落在大小兴凯湖之间,该遗址的考古遗存被分为上、下两层,下层遗存中有鱼窖10座,形制与当地赫哲族的鱼窖相同,鱼窖内有层层叠压的鱼骨和成片的鱼鳞;下层的渔猎生产工具有石投枪头、石镞;上层的渔猎生产工具有石投枪头、石矛、石镞;骨投枪头、骨鱼镖、鱼卡、鱼钩、骨刀梗、骨匕;牙投枪头、角矛、角鱼叉等;此外还出有骨雕鱼鹰、角雕诱鱼器。
鉴于以渔猎经济为主的生计方式,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延续至青铜时代晚期,著名考古学家张忠培先生认为:按照经典作家的论述,种植农业是旧石器时代转化为新石器时代必须伴生的经济形态。但是像嫩江流域的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这样,渔猎经济的提升,也能实现新石器革命。嫩江流域青铜时代以白金宝—汉书二期文化为代表的牧业,则是从狩猎经济直接长成的。同时,我国当前文明起源与形成的研究,谈的都是农业文明。通过对白金宝一汉书二期文化的研究,相信能搞清楚狩猎业怎么过渡到牧业、牧业社会的分工与分化、私有制形态、产业结构、社会结构以及社会发展阶段演变的具体情景,会为我国文明起源与形成的研究,开辟一个新的领域,提供另一种文明模式。
新开流遗址上层出土渔猎工具
投掷用的狩猎投枪,在后来的发展中,为了更有效击中目标,发展成多头分叉式的。商代早期江西新干大洋洲墓地出土的“鱼镖形器”,为青铜制品,但还都是独头的单股镖枪。两股叉式的分头鱼叉大约出现在东周时期,如广东罗定出土的战国青铜鱼叉。在汉代画像石上看到的鱼叉既有独头镖枪式的单股投枪,又有两股叉式的分头鱼叉。前者如山东微山两城的捕鱼画像石,一人立于水榭斗拱之上,双手持镖枪刺中一条大鱼。后者如江苏邳州的捕鱼归来画像石,渔人肩扛双股鱼叉,手臂上架着鱼鹰。投枪发展至现代,则有三股叉式、四股叉式和五股叉式。
大洋洲遗址出土青铜投枪头罗定出土青铜鱼叉山东微山两城镇画像石上的镖枪式投枪江苏邳州画像石上的两股叉式鱼叉人类学中的渔猎
渔猎民族的冰上捕鱼是北方冬季的一道靓丽风景。生活在大兴安岭地区的鄂温克人的鱼叉是铁制的,有三齿或四齿,齿端有倒刺,安在四米长的桦木柄上,柄端系一根长绳,以防叉大鱼时被鱼拖走。
生活在松花江流域的赫哲族是以渔业为主要生计的。光绪十一年(),晚清边疆地理学者曹廷杰受命考察松花江下游和黑龙江下游地区边务,当年年底写出《西伯利东偏纪要》,书中有对赫哲人使用鱼叉捕鱼的记载:“若夫坐快马持叉取鱼,则以剃发黑斤(即赫哲人)及旗喀喇人等为最。尝于波平浪静时,往江面认取鱼行水纹,抛叉取之,百无一失。虽数寸鱼亦如探囊取物,从旁观之,不知何神异若此也。”
渔猎场景与梁思永发掘昂昂溪遗址同一年,中央研究院的人类学家凌纯声也来到松花江下游做赫哲族的调查,在年出版的《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一书中,有他于年考察赫哲族用鱼叉叉鱼的详细记录:他们捕取草根鱼时常用鱼叉,日出日落及正午时,草根鱼到江边觅食嫩芦苇,鱼户见有芦苇压倒即知有鱼,距鱼丈余之处,抛掷鱼叉,无不中的。所中若是大鱼,会带鱼叉逃走,鱼户则驾小舟尾追,至其精疲力竭时再以倒鱼钩将鱼取出。
赫哲人的鱼叉是三股叉,每一股的尖部都有倒刺,叉头与柄的连接方式有两种,一为连柄鱼叉,一为脱柄鱼叉。连柄叉是枪头与柄固定连接,常用于叉小鱼;脱柄叉是枪头套在柄端,不固定,以一长索一端系在枪头,一端系在柄端,使用时先将绳索收紧,连柄带绳一并掷入水中,中叉大鱼负痛带叉而逃,枪头与叉柄脱离,鱼户以绳索控制逃鱼,待鱼精疲力竭时取出。脱柄鱼叉常用于猎取大鱼(松花江上的洄游鳇鱼重可逾千斤),而脱柄叉大者柄长有逾二丈者。以赫哲人投枪的枪头与枪柄的连接方式,对比梁先生在昂昂溪所获投枪,其单排倒钩大骨枪头和大曲骨枪头在枪头处有瘤状凸起或长方形凸起,凸起上有一圆孔,显然是为了系绳而为,这应当是捕猎大鱼用的脱柄鱼叉;小骨枪头和骨鱼镖上没有系绳钻孔,应该是捕猎小鱼用的连柄鱼叉。
鄂伦春人的连柄和脱柄鱼叉民族考古学家宋兆麟在大兴安岭做民族调查时,也记录了鄂伦春人使用鱼叉捕鱼的情况。其所记鄂伦春人的鱼叉捕鱼与凌纯声所记赫哲人的鱼叉捕鱼情况很相像,也是有连柄鱼叉和脱柄鱼叉两种形式,并对两种鱼叉都绘制了线图。
渔猎民族的冰上捕鱼是北方冬季的一道靓丽风景。生活在大兴安岭地区的鄂温克人的鱼叉是铁制的,有三齿或四齿,齿端有倒刺,安在四米长的桦木柄上,柄端系一根长绳,以防叉大鱼时被鱼拖走。薄冰时,一般在江河随处用冰镩凿冰眼,叉鱼者趴在冰面上作业。水中如果是鳌花鱼,其旁边必有几条草根鱼,在叉完鳌花鱼后,可乘胜追击,用鱼叉将草根鱼叉到手;如果碰到鲤鱼,通常用钩子把鲤鱼往上钩;如果碰到鲫鱼,只能叉到一条,其余都会跑掉。厚冰时,在较深江河窄流处,横着凿一道冰眼,在冰眼上搭一个窝棚作业,用树条插入冰眼构成一道栅栏,栅栏中间留一缺口,游动的鱼通过缺口时,捕鱼者便可使用鱼叉叉鱼。生活在外贝加尔的鄂温克族(埃温基人)冬季冰上捕鱼与中国境内的鄂温克人的捕鱼方法基本相同,不同的是增加了鱼形诱鱼器,以增加叉鱼的效果。
(本文刊登于《大众考古》年01月刊,作者为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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